被称为“神京右臂”和“神皋奥区”的北京西山,是太行山的北端余脉,蜿蜒起伏,层峦叠嶂,如绿色屏障拱卫京城。山中林木苍翠,溪流淙淙,水清木华,风景奇秀,历史上就是寺庙和园林兴盛之地。其中尤以香山、玉泉山一带山水为佳,自辽金始为历代帝王所青睐,成皇家行宫建址之首选。不同于城内的宫廷苑囿,这里是真山真水的天然园林。这种以自然山水景观为基础建造的皇家园林演变、发展至清代,达到了以“三山五园”为代表的中国皇家园林建设的顶峰。 

  山水天成梵宇琳宫——香山园林景观发展的地理基础 

  都说“皇家园林看西郊”,而西郊园林祖香山。坐落于西山东沿、临近平原的香山,主峰海拔571米,山形陡峭峻拔,山顶有两块巨石形似香炉,故名香炉峰,简称香山。满山花木葱茏,流泉丰沛,四季各有景致,尤以秋赏红叶著称。自古以来就因其好山好水成为善男信女、文人墨客登临朝拜之所。各种神庙道观、寺院庵堂遍布层林,香火延绵;历代游人、香客如织如缕,赞美诗篇不绝于书。 

  金朝人李晏写有关于香山寺的碑文,诗曰:“西山苍苍,上干云霄,重冈叠翠,来朝皇阙。”碑文称香山寺为“古道场”,山上有两巨石状如香炉、蛤蟆;山腹有清泉涌出注入溪谷。故此地亦号称“小清凉”。 

  元代著名文人张养浩作有《游香山》诗云:“常恐尘纷汩寸心,好山时复一登临。长风将月出沧海,老柏与云藏太阴。宝刹千间穷土木,残碑一片失辽金。丹崖不用题名姓,俯仰人间又古今。”其中有对香山美景的描绘,也有对辽金时期香山一带寺庙建造之多的批评。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香山已然成为风水宝地的情形。 

  明清时期,香山游客越来越多,相关吟诵诗篇也越来越多。如著名诗人李东阳有《香山寺绝句》云:“二月已破三月来,山下碧桃春自开。半醒半醉游三日,并马今朝未拟回。”王世贞有《登西山》诗云:“乱削芙蓉碧霭攒,千盘转尽自成寒。清秋殿阁空中见,落日旌旗树杪看。北眺浮云生大卤,东回紫气抱长安。向来弓剑曾游地,万壑松风度急湍。”这些诗把山中美景和野趣表达得淋漓盡致。香山上著名的“西山晴雪”是燕京八景之一,《宛署杂记》卷四描述其景象:“每大雪初霁,千峰万壑,积素凝华,若图画然。”《大清一统志》的“香山”条目中还记载了香山诸多名迹,称这里为“磵掩壑重,松柟荟蔚,琳宫梵宇,隐现诸天。实胜揽之奥区,修真之秘府”。诸如此类,尽现古人笔端。可见,香山附近峰壑幽深,藏风聚气,美如仙境,因而自古“梵宇琳宫”交错相叠,成为人们览胜、修炼的好地方。 

  阆苑仙居帝王垂青——辽金时期香山园林功能的渐变 

  好山好水多神灵眷顾。香山的名气最初来自于它诸多的“古道场”,也就是名寺宝刹的聚集效应。如始建于唐代的兜率寺,金代改称“永安寺”,元代称“昭孝寺”,明代称“洪庆寺”,清代则改建为“十方普觉寺”,历五代而香火不衰。雍正皇帝撰写的《十方普觉寺碑文》称赞其环境:“泉石清幽,层岩夹峙,乃入山第一胜境。……中有旃檀香佛像二,其一相传唐贞观中造,其一则后人范铜为之,皆作偃卧相,横安宝床,俗称卧佛。见于记载诗歌者屡矣。”这就是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的香山卧佛寺。又如建于辽代的碧云寺,也是绵延发展至今有上千年历史。 

  自辽金始,这座佛教圣山又有了新的角色。辽定燕京(今北京)为其五京之一的南京,燕京从原来的军事藩镇上升为辽朝陪都。辽统治者不仅在此奠定了都城格局,还赋予城外的山水资源以新的功能。辽朝由契丹族建立,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是以游牧和渔猎为主,“有事则以攻战为务,闲暇则以畋渔为生。无日不营,无在不卫”。其统治管理也是随季节变化、逐水草畋猎的“捺钵”制度,即车马为家、四季转徙、随气候和水草条件安营扎寨的社会模式。春捺钵,主要是钓鱼捕鹅;夏捺钵,用于避暑纳凉;秋捺钵,则进山捕猎,射杀野鹿和虎豹;冬捺钵,则往南方“与北、南大臣会议国事,时出校猎讲武,兼受南宋及诸国礼贡”。这是极富北方游牧渔猎部族生活习俗特点的制度,与以封闭规整的宫殿坛庙为主体的中原汉政权都城制度截然不同。如何融合两种文化的差异、实现汉地统治而又满足契丹本民族传统制度的需要?辽朝除了设立五京制外,还在燕京城外因地制宜地设置了许多类似于捺钵的猎苑行宫,如,今通州东南部的延芳淀,今北海附近的瑶屿(后来的大宁宫),跨今大兴、丰台的长春宫(即金建春宫、元下马飞放泊、明清南苑)。此外,就是大规模对香山、阳台山等西山诸寺院的扩建与经营,其中香山寺的建设已有相当规模。值得注意的是,辽代在西山的经营虽以庙宇寺院为主,但其中许多已具有接待皇帝驾临的御用园林性质,如香山寺、阳台山清水院(即今大觉寺)等。辽帝借此保留捺钵习俗、进行宗教活动、处理部族及外交事务等,这也为后来金朝所继承。 

  同属游猎部落的女真族所建金朝沿袭了辽的“五京”制和“捺钵”制,实行“春水秋山,冬夏捺钵”。金之“捺钵”与辽多有不同,金朝帝王在行宫居留的时间短,活动规模和形式也简单得多,但其政治上的重要性却非同小可。如金章宗在位20年,有16年行春水、9年狩秋山的明确记载,这不仅是其保持游牧民族传统的需要,也是帝王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相比于对传统习俗有更多保留的辽捺钵,金捺钵在政治上有更加复杂和创新的功能,如通过渔猎活动练兵习武,借机考察官吏、体察民情、展示“君道”等。金比辽更深入地接近中原汉文化,他们以燕京为中都,将政治中心转入了中原,但仍需通过塞外避暑、秋狩等形式展现帝王巡边耀武的作用。随着女真族日渐汉化、金朝与南宋边界的南移,皇帝更多地只在金中都周围实行“春水秋山”,从而推动了北京园林文化的大发展。 

  重冈叠翠来朝皇阙——皇家山水园林群落的奠基和发展 

   自海陵王迁都燕京、建立中都城后,金朝的帝王几乎都在中都城居住和执政。因此,金朝格外重视中都城周边行宫园林的建设。中都城内的同乐园与城外的建春宫、大宁宫等处,因环境秀美而首先被圈为皇家苑囿。随后,金朝帝王又把目光投向了山水壮丽的大西山。早在海陵王迁建中都的第一年贞元元年(1153),就建造了金山(今万寿山)行宫,但存在时间很短。海陵王之后的金世宗则相中了辽代香山寺所在的宝地,将山下的安集寺与山上的香山寺合并,加以翻修扩建。寺前新建三门,中建佛殿,“后为丈室云堂,禅寮客舍,旁则廊庑厨库之属,靡不毕兴,千楹林立,万瓦鳞次”。寺之上端又建大阁,“复道相属”,旁有翠华殿,“下瞰众山,田畴绮错。轩之西叠石为峰,交植松竹,有亭临泉上。钟楼、经藏、轩窗、亭户,各随地之宜”。前寺后宫布局方正,建筑错落有致而规模宏大。大定二十六年(1186)三月建成后,金世宗亲往视察游幸,赐名大永安寺(又名甘露寺),并赏良田二千亩,栗七千株,钱二万贯作为寺中永久产业,供其常住之费。由于金世宗经常前来驻跸,遂有“香山行宫”之名,可以说,这是香山地区最早的皇家敕建寺庙和行宫园林。    继世宗而立的金章宗完颜璟(1168—1208)更是一个游山玩水的达人。其在位20年,正是金朝经济发达、人口增长、府库充实、社会安定的时代。他本人对汉文化极为推赏,兴学校、尊儒士,并鼓励女真族和汉族通婚,促进了民族融合。他还喜好诗词、书法、绘画和园林文化,对金朝文化的发展和金中都政治文化中心的巩固起到了积极作用。登位之初他即在玉泉山上打造了自己的芙蓉殿;继而又将西山山麓其他一些风景胜地开辟为行宫别墅。著名的有八处,亦称“八大水院”或“西山八院”。其具体位置虽无定论,但通常说法是玉泉山泉水院、大觉寺清水院、金山寺金水院、法云寺香水院、黄普寺圣水院、香山寺潭水院(以上均在今海淀区)、双泉寺双水院(今石景山区)、栖隐寺灵水院(今门头沟区)。 

  其中的香山寺潭水院,就是金世宗留下的香山行宫,也是金章宗最喜欢游幸的地方。他在原来香山寺的规模上加以扩建,增添了会景楼等新景观。每逢岁时必往“巡幸”,仅《金史·章宗纪》中就有7次他游猎香山行宫的记录。金章宗对这里的林泉格外欣赏,相传有一天他夜宿香山行宫,梦到山下有两股清泉喷涌而来,天亮后命人在所梦之处挖掘,果然有两股泉水涌流而出,遂取名梦感泉,旁刻“双井”二字立石为碑。附近也分别因章宗的行迹而留有祭星台、护驾松等景观。自此,香山寺名冠香山诸寺之首。 

  这“八大水院”可以看作是西山地区首次出现的皇家园林集群,虽仍多与寺院相结合,但宗教意味已趋淡化,帝王避暑、游猎、外交、理政等功能渐为主要。园林建设也更加精致,取天然之意趣,依山水之形胜;亭台楼阁形态多样,庭院布局错落有致;各处行宫独具特色又彼此关联,反映了金代山水园林的空前水平。这是北京园林史上的一次造园高潮,也是北京皇家园林兴起的奠基之作。 

  元、明以后,以敕建寺廟为依托、取真山真水建景观的皇家园林从香山附近向着更靠近城区的山前开阔地和水网密集处发展,以香山寺、碧云寺、卧佛寺、功德寺、好山园、西湖景等为代表的一系列离宫别苑相继出现。清朝在此基础上,大规模整合西山一带的山水资源,集山水园林发展之大成,最终构建起包括香山静宜园、玉泉山静明园、万寿山清漪园(后改颐和园)以及圆明园、畅春园在内的“三山五园”皇家园林群落。 

  总之,辽、金两朝是北京由北方政治文化中心迈向全国政治文化中心的关键时期。香山一带由寺观园林到皇家园林的转变、勃兴,反映的是游牧渔猎文化与中原汉文化的碰撞与融合。而正是这种融合构成了北京皇家园林深厚的文化底蕴。